（14） 那么，我的下一个问题是，用理性“证明神存在”，与用理性“思考与言说神”，是一回事，还是两回事？我认为是一回事。如何“证明神存在”，不就是思考与言说“关于神是否存在”的命题吗？因此，上述阿奎纳的五种证明，也就等同于阿奎纳思考与言说“关于神是否存在命题”的五个成功范例。关于神的命题，不仅仅有“神是否存在”，还有其它关于神的本质与属性的众多命题。对于这些众多的神学命题，阿奎纳认为，我们都可以在理性的框架里去“思考与言说”它们。阿奎纳还认为，对于基督徒来说，这不仅是可以的，而且是必须的，因为正是在这个不断“思考与言说”神的过程里，一个拥有先验理性与经验理性的自然人，才成其为（becoming)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得救的基督徒。换言之，基督徒的新生命是在不断“思考与言说”神的过程中，得以生出并长大的。
（15）可是，阿奎纳弟兄啊，我们在理性里“思考与言说”神的实践，如今遇到很大的困难了。你也许已经在前面的例子里看见了，我们总是陷入“自相矛盾、进退失据”的困境里。而且，你是知道的，我们都是一些没有受过专业文科训练的普通平信徒，实在无法像你那样用哲学的语言进行思考，请问我们该如何克服我们所遭遇的困难呢？难道我们单靠简单的信心（即我相信圣经里启示的一切），而不作“阿氏神学思考”就不能得救吗？难道“阿氏神学思考”才是圣经启示的救恩之路吗？—— 好家伙，没有想到，我们的问题一串串的，都涉及了基督教信仰的要害。理一下，一共三个问题：1. 如何克服困境？2. 不这样作就不得救吗？3. 对此有圣经根据吗？
（16）关于如何。如何用日常语言却不陷入理性的自相矛盾？对此难题，阿奎纳给我们引荐了一位比他还早200年的犹太教徒，他的名字叫迈蒙尼德（1136-1204）。迈蒙尼德不仅熟读旧约，对犹太人的神有很多思考，而且他还是少数最早研读亚理斯多德著作的学者。迈蒙尼德曾在一本题为《困惑者指南》的著作里对“人如何言说神”的问题，作了深刻的思考后说，圣经里许多关于上帝特性的描述，比如大卫的《诗篇》里有大量描述上帝是仁慈的诗句，暗示了上帝会因他的子民遭受苦难而心动。对此，迈蒙尼德说，上帝虽然扮演着慈父的角色，但是上帝并不将情感作为改变自己行为的依据。迈蒙尼德的意思是，圣经里描述神的语言不一定是准确的。若我们误以为上帝会因祂以外的因素而改变就大谬大误。在书里，迈蒙尼德建议说，我们可以用“否定句式”去思考与言说神，但很难用“肯定句式”去准确地描述神。后人把迈蒙尼德的这个观点称为“否定说"。
（17）举例说，说“上帝不是不听人的祷告的”，和说“上帝不是变化的”，比说“上帝一定听人祷告的”，和“上帝是不变的”，要更加合适与准确。对此观点，阿奎纳也深以为然。比如，当我们说，“神是一位听祷告的神”，并不是说，神真的如同我们所想象的方式“听”和“听从”人的祷告。同样，当我们说，“神是一位不变的神”，也不是说，神真的如同我们所想的那样的不变。在我看来，迈蒙尼德与阿奎纳真正想表达的是，神总是与我们用“肯定句式”所说的不完全一样。反而，若我们用“否定句式”表达神的时候，这个由“否定句式”传达的否定的意思，倒往往说出了神的特点。比如，说“上帝不是不听人的祷告的”，它的意思是“明确否定了神不听人祷告”；说“上帝不是变化的”，它的意思是“明确否定了上帝是变化的”。
（18）我相信，迈蒙尼德与阿奎纳的意思，并不是要基督徒从此记得用“否定句式”言说神，而是提醒我们，在我们用“肯定句式”说“神是什么”的时候，我们应该同时明白（即一边这样说，一边同时就提醒自己），真正的神并不是如同我们用肯定句式所言的那样的。因此，阿奎纳认为，迈蒙尼德的“否定说”的真正价值，不在于教我们如何言说神，而在于提醒我们，在思考与言说神的时候，我们日常所用的理性语言，以及理性语言背后的整个理性系统，都可能因为自身的有限性，而不足以表达我们的理性已经领悟到的神的真实秉性。换言之，提醒我们警惕语言和理性本身的自负，与由此带来的对自身已经达到的领悟的扭曲与遮蔽。
（19）不过，虽然阿奎纳对迈蒙尼德的“否定说”深以为然，认为很有启发，但他并没有完全接受迈蒙尼德的说法。在“如何思考与言说神”这个人类理性遇到的实际困难面前，阿奎纳提出了一个更加乐观而富有创建的想法。阿奎纳认为，我们不仅可以按日常的语言习惯去思考与言说神，而且也大可不必有任何拘束，完全可以用“肯定句式”去思考与言说神。阿奎纳说，我们真正需要做的是，要不断提醒自己，我们所有用“肯定句式”表达的关于神的描述，都只是一个在类比意义上的描述而已。后人把阿奎纳的这个建议，称为阿奎纳的“类比说”。我认为，阿奎纳的“类比说”不仅仅是一个关于“思考与言说”的方法建议，而是涉及到了基督教救恩论最基本的信息，世界之本体论的真理深藏其中，并与保罗所传的福音一脉相承。
